F1 一級方程式
F1 專欄：為何第一座世界冠軍，永遠「不夠說服力」？
大家還記得嗎？
2008 的 Lewis Hamilton，被說是「搶走」 Felipe Massa 的主場世一；2010 的 Sebastian Vettel，被罵一整季「crash kid」後才在阿布達比反勝；2016 的 Nico Rosberg，被說是靠咸美頓「爆偈」才執到一冠；2021 的 Max Verstappen（韋斯塔本），則被 Abu Dhabi 的 Safety Car 爭議纏足一世。
四個故事，四種爭議，卻指向同一個問題：為甚麼第一座冠軍，總被說成「唔算數」？
四個「不夠說服力」的故事，其實都很完整
2008 巴西，Hamilton（咸美頓）在最後階段被 Vettel（華迪爾）扒頭，跌到第 6，只要再多一圈雨大一點，他就輸給 Massa（馬沙）。結果是 Timo Glock 沒換上雨胎，在終點前幾彎因抓地下降被「咸仔」反超前得第 5，世界冠軍就此易主。當年，Glock 與家人被車迷指罵，助咸美頓勝出。直到今天，巴西當地仍有人把那場稱為「馬沙被偷走的冠軍」。
Sebastian Vettel
© Getty Images / Red Bull Content Pool
2010，華迪爾在土耳其與隊友 Mark Webber 相撞、在比利時撞 Jenson Button，被 McLaren F1車隊領隊 Martin Whitmarsh 標籤為「crash kid」。但最後一站阿布達比，他從落後 Fernando Alonso 與 Webber 的總第三開局，最終以一場 pole-to-win 的漂亮勝仗搶得世界冠軍。當是不少人說：「如果沒有法拉利的策略失誤、如果法拉利沒把 Alonso（艾朗素）放在 Vitaly Petrov 後面……」，但是卻很少人再提，整季贏最多 pole 與並列最多勝仗的，正是這個被叫做「crash kid」的德國人。
2016，Rosberg（羅斯保）的勝利則被「爆偈」定性。咸美頓在馬來西亞「爆偈」，確實導致英文傳媒敘事上，以「如果無爆偈」的角度來分析那年爭冠。但同場，羅斯保也在馬來西亞第一圈被華迪爾撞到最後，結果他從最後一位殺回頒獎台。在其他同年的高壓關鍵週末如阿布達比，他幾乎〇犯錯。
至於 2021 的韋斯塔本，已經無須多講。FIA 的官方報告公開承認賽事總監 Michael Masi 在安全車程序上「沒有正確套用規則」，包括未讓所有落後一圈的賽車 unlap，以及在安全車未完成規定一圈前就讓比賽重新開始。如果只看最後一站、最後幾圈，這四個冠軍都「有得挑剔」。但如果看整季，他們又有一個共通點：長時間保持在足以封王、或「夠做」的水準，只是總有一幕非常戲劇化，戲劇化得令人忘記整季約 1400 多圈的鋪排。
Max Verstappen
© Getty Image/ Red Bull Content Pool
為甚麼第一座冠軍，總是「不順眼」？
這裡其實牽涉很人性的心理傾向，我們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理解。
第一層，結果導向的公平判斷（Outcome Bias）。心理學研究提醒，人在事後評價一個決策時，往往不是看當下決策是否合理，而是看最後結果「順唔順眼」。以 2021 Abu Dhabi 為例，安全車程序肯定有錯，因此我們自然直接跳到：「既然過程錯，冠軍就不該屬於韋斯塔本」。我們不是基於當時的環境和資訊來判斷賽事總監的難處，而是直接用令人不滿的最終結果來否定冠軍的合法性。
值得一提的是，制度的伏筆。筆者曾說過，FIA 當季容許各 F1 領隊在比賽期間直接與賽事總監 radio 溝通、並全球直播出街以增加戲劇性，已經埋下出大事的伏線。這個制度上的錯誤，是導致 Abu Dhabi 事件發生的單一最大原因。因為每位領隊必定會「盡責」，利用所有機會去影響賽事總監的下個決定，從而為己隊帶來最大利益，進而大大提高爭議結果發生的機率。
第二層，負面記憶的放大效應 (Negativity Bias)。人似乎對負面事件的敏感度遠高於正面事件，尤其是當牽涉到「公平」與「被奪走」的感覺時，我們更容易記住不順眼的那一幕，而非整季的精彩。華迪爾 2010 （他的首個世界冠軍）的幾次撞車或失誤，絕對比他那年無數次乾淨到近乎悶的 pole lap 更令人印象深刻；羅斯保 2016 首次封王，他被指「靠咸美頓壞車才世一」的質疑，遠比他那年開季 4 連勝、季中幾乎 5 連勝的超強表現更容易引發討論。因此，不只是 2025 的 Lando Norris 或未來的 Oscar Piastri，幾乎所有第一次封王的人，都註定要被這種放大效應檢視和質疑一整年。
作為在咪後說故事的人...
我自己也會不服氣。2008 年在巴西，看著「馬沙BB」家人在維修站落淚的畫面，很難不替他惋惜；2016 年聽到咸美頓馬來西亞的「no、no、no！」radio，很難不覺得時也命也；2021 年 Abu Dhabi 之夜，更不用說有多少人覺得「這個劇本太過份」。
但回頭看，那些當下被我們視為「不夠說服力」的冠軍，後來都怎樣了？
Hamilton 被說「靠 Glock」，結果之後又贏了六冠，現在沒有人再質疑他 2008 年的實力；Vettel 曾被叫「crash kid」，後來連贏四年世界冠軍，原來 2010 只是起點；Rosberg 被說「一屆」，但他在與史上最強隊友的三年纏鬥裡，贏得 2016 那座獎盃，現在更多人願意承認，那是幾乎〇失誤的一年；至於 Verstappen，很多人仍對 Abu Dhabi 耿耿於懷，但他在之後幾季、特別是 2025 的表現，迫使我們承認：2021 是「執到」但亦不止是「執到」。
真正的共通點，是他們第一次封王那一年，通常都是最混亂、最跌蕩的一年。2008 的 Hamilton、2010 的 Vettel、2016 的 Rosberg、2021 的 Verstappen，甚至如果你願意回望，1994 的 Schumacher（米高舒麥加）... 幾乎每個「第一次」，都伴隨著失誤、爭議、運氣與情緒。那不是他們不配，而是他們正在學習，是他們讓我們見證其成長：如何在第一次真的有機會贏世界冠軍之年，不斷在時速 300 公里的壓力下判斷、決定、錯誤、修正與再執行。
今天的 Norris 也是一樣，甚至更難。因為他不止要擊敗未見底的隊友 Piastri，還要面對一個已經四屆封王、心理幾乎〇壓力、只管獵殺的 Verstappen。當然，大家有權失望、有權為自己支持的那一方抱不平，這些情緒都是真實的。也許，下次當新王登基時，我們可以既為舊王心碎，亦給新王一點時間。因為歷史一再證明：真正不夠說服力的，不是那一座第一次的世界冠軍獎座，而是我們當時還沒看完的整個故事。
2026，有緣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