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
平庸之上的騷靈：千面女伶9m88專訪
她是九頭身日奈，她是翻唱〈Plastic Love〉再詮釋經典city-pop的復古新女聲，她是與ØZI寫意合唱他首張專輯派對主打曲〈B.O.〉，展現她慧黠又攝人的嗓音；她是9m88，充滿多重音樂魅力地，步於平庸之上。
9m88
© Clockenflap 2018
風格多向度地與諸多藝人合作的9m88，終於在今年八月發行首張個人全新專輯——《平庸之上》，越界式邀集新生代音樂人的製作陣容，十首各具豐富音樂性並主掌所有詞曲，呈現她雖亦步亦趨卻又大膽跨步的創作野心；古靈精怪的視聽具現，同時更顯她令人側目的低酷格調。專輯概念則透過種種新世代觀點的生命經驗，化作音樂的易感質地，反芻自我的原始情緒，試圖在創作與生活上做出超越。
「生命既為永恆，也為超越自我。如果所做的只是維持自己生命之存在，那麼生活僅是不讓自己消逝罷了。」——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
大學時期開始接觸爵士樂，以樂團組成的器樂演奏，其細節所展現的音樂觸感一直是9m88熱愛的創作形式，不牽就於時下正流行電子樂聲響佔大部分比重的編曲手法，堅持做自己喜歡的聲音。小時候經歷過日本J-pop流行樂影響，像是傑尼斯旗下的偶像團體V6，或是日本過去的嘻哈音樂像是DJ KRUSH等，加上生活中像是廣告配樂、電視劇和電動遊戲等處處都充滿日本流行文化與音樂的元素，她認為自己的創作或多或少也潛移默化地受到影響。9m88點述說：「尤其能在音樂中將日本精神融合西方文化，卻仍充滿東洋的特質，像現在聽的Cornelius（小山田圭吾）和坂本慎太郎，以及被歸為city-pop這類精神的音樂，都能深深地打動自己。」我們也藉由她在九月時於日本東京Red Bull Studio的直播演出，專訪9m88從創作到生活的細語。
這次前往日本的東京Red Bull Studio作現場演出，一氣呵成地完成表演對妳而言似乎毫不費力。通常預備一場這樣的表演，妳個人及與樂手會做什麼樣的準備？
9m88：通常就是從練團的過程中去討論。我大致上會以觀眾的角度去想像，像是觀眾會期待什麼樣的起承轉合。那麼在東京Red Bull Studio的話，雖然現場沒有一般觀眾，仍有很多工作人員和錄音室的技師等專業人員。我當時的想法認為這是一個現場演出，要如何以一個精簡、不冷場的方式來傳達音樂。在一般現場表演，你能從觀眾的表情與反應做出更多互動，甚至是加一些即興的橋段。但以直播方式的現場演出，你無法直接感受觀眾的反應；所以我在這場表演大多是專注於和樂手們的互動，嘗試將演出做得完整。直播的現場表演有一種很像是關在家裡練團，但卻有一堆人在觀看你們練團的感覺，所以玩得開心，同時又能展現自己的音樂專業度最重要。
對妳來說，台北就像一個「家」，而紐約則是一個充滿創作能量的城市，長住國外的妳，是否曾有過文化衝擊上的不適應或產生無從歸屬的抗拒？
9m88：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紐約有太多外來者，這種無從歸屬的感受是人人都有；所以當周遭每個人都會發生這一種狀態時，你擁有相同的狀態，就會感覺起來像沒有一樣。我覺得大家進駐紐約這個城市後，都會學習調適自己的心態。來紐約的人大多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每個人的目標不盡相同；有些人是來尋找自我，有些人是追求成功或為了社交，在處於人人都目標感非常強烈的狀態下，反而不太會去多想那種與人的疏離，或與人的格格不入，因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有相同的感受。
9m88於日本東京Red Bull Studio的現場直播演出：
在日本的Red Bull Studio演出後訪問裡，妳提及創作每一首歌曲都是先以一個生活上遇到的想法與概念為出發點，那麼妳自己平常是如何吸收音樂的養分？
9m88：我覺得旋律是很奇妙的東西，一個八度音程也就不過十二個音階，卻能組合與創造出無數旋律。也許在你聆聽了一些東西後，創作的旋律便交互感染；譬如你聽了一首歌曲，雖然聽到的是詞曲和旋律，但音樂整體給你的感受也許是鬱悶的，之後可能就激發你創作出一首充滿鬱悶氛圍的歌曲。有時候我很享受這種感覺，聆聽很多不同類型的音樂，然後受其激發，帶給自己腦海裡一個旋律的回應，我就會把那旋律譜寫下來。有時我會說自己寫的作品是受哪首歌的啟發，但或許他人聆聽起來會覺得毫無關聯感，我覺得這樣很好；就像你去看展覽時，間接地開啟了一些刺激你思考的面向。
Instagram現在似乎也是許多音樂人挖掘靈感的一大來源，是否能與我們分享妳平時都追蹤哪些創作者的IG？他們又為何吸引妳的關注？
9m88：我最近比較常在看的是FKA Twigs的IG，她的視覺真的做得很棒，而且從她IG上看起來是一個做事情很堅持的人，像她會很投入地去練中國劍術和武術，是一個不斷的在鍛練自己的人，我很嚮往能成為像她這樣的人，全心專注於自己想做的事情上。Instagram對我來說比較不像是挖掘音樂靈感的平台，比較像是一個資訊站，一個時尚、以視覺為主的瀏覽平台；或是看看大家最近的動態、有沒有表演和巡迴的消息，或是像一種資訊媒介，可以知道最近大家有無發行新作品，我再從其他地方找音樂試聽。還有像是Pitchfork、Hypebeast這一類的媒體IG吧。
多種音樂風格都遊刃有餘的妳，是否覺得自己在寫歌時，多少會糾結於曲風上的拿捏？為什麼？
9m88：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大家定義成一個擅長復古風格的藝人了。不過我想還是要回歸到一個重點，就是大部份的人很容易被下了標籤、標題和別人寫好的東西餵養，造成他們對於其內容的認知也就千篇一律。其實大家給我這樣的稱號沒有不好，老實說我也心存感激，只是一個稱號並不能概括所有我做的一切；像是與許多音樂人的合作，大多是依對方的創作風格而從中調和出一種適合其歌曲又不失自我的創作方式，對我來說，這都是一種很好的創作練習。也許只是因為陸續合作的時間波段或多或少都有些復古，很自然就讓人以為我是只做復古風的歌手了。
以這張專輯《平庸之上》來說，我曉得很多人喜歡〈九頭身日奈〉這首歌，也覺得大家好像會期待這張專輯裡的所有歌曲都像這首歌的風格。如果因為大家喜歡而我就都做這樣的東西，反而是一種討好大眾，而不是表現我自己的創作。既然決定整張專輯都自己著手，我當然要繼續堅持走下去，而非別人喜歡什麼，我就做什麼。這張專輯對我而言，也是一個自己所愛的各種風格的綜合呈現；有爵士、節奏藍調、嘻哈和復古等風格，比較難以清楚地定義這是一張特定類型的專輯。
詮釋自己所聆聽的音樂確實是每個人聽音樂的自由，但我會希望大家在聆聽我的作品時，能夠不帶任何標籤前提的狀態去享受，去聆聽音樂的本身，感受音樂傳達的內容。
對應專輯《平庸之上》，妳談及了「不確定性」。妳認為這種不確性是從何而來？對妳來說，它會是一種助力或是阻礙嗎？為什麼？
9m88：我一直都覺得成為歌手這個角色，以為都認為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我一直都會有點自責自己；我無法做到最想做的事，我沒有這個勇氣，我會給自己很多內心上的打擊。在定調這張專輯的名稱時，就想到了「平庸之上」，因為我總是認為自己跨不出平庸的作為。今天我完成了一件事情，同時也像是告訴自己可以繼續往前，眼前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在這樣心境之下的創作，或許專輯裡的所有歌曲都多少帶有這樣的意味吧。
至於認為自己平庸的想法，我想大概與升學制度和整個社會給予的枷鎖有關，即便我的家人未曾給我升學上的壓力，但自己多少都會受到影響；會認為自己沒有達到某個標準，自己是不是就不夠好？常常會有這樣的想法。而且我們這個世代的人，很喜歡說自己是魯蛇，我覺得真的太奇妙了。我們不需要做到最好，不必去當別人眼中的一百分，肯定自己去接受與及格的範圍，這麼一來你就有更多可能性。
從發行首張專輯《平庸之上》前就曾與多位台灣音樂人合作的妳，接下來是否還有自己想合作的對象？或是妳一直期待能與什麼樣的創作者合作？
9m88：接下來我會想與更多國際線的藝人合作。在《平庸之上》專輯裡，我也盡力嘗試跨國與來自不同國家的音樂人合作，像是洛杉磯的編曲家Kin Lee、紐約的樂手朋友們、韓國Offonoff二人組之一的音樂製作人0_Channel，以自己現在的狀態去邀請這些創作者一起合作，我已盡力地去做出多面向的共同創作。希望這張作品發行後能讓更多人了解我的創作，而非僅是片面地認為我是一個只做feature其他音樂人歌曲或是只玩翻唱的歌手，並且希望能與更多不同類型的音樂人交流。
各藝術領域在#MeToo運動之後都開始細究女性在其領域的角色與位置，以妳個人而言，會如何去應對關於性別上的歧視與壓迫？
9m88：如果是發生在我個人身上的話，我就會直接面對。也許是工作環境的關係，或是我真的比較幸運，我覺得周遭的人都對自己很友善，並沒有遇到令我覺得很超過的性別歧視或壓迫。加上我的個性比較強硬，以前遇到一些略微性別歧視的情況，我其實都會直接作出反應。就#MeToo議題的話，我個人的想法是因為自己沒有親身經歷過，無法完全地設身處地去以那樣的角度去思考，但我希望各個領域的女性若發生這樣的境遇，或是對方做出任何讓妳覺得不舒服的言行，都要主動表達或以行動讓對方知道。當然，這些事情的背後有太多複雜的因素，會讓人難以決定如何表達或行動，無論是利益關係、當下的狀態或有合約束縛等。但我們還是要行動，不僅是當事人，其身邊的人也要一起行動，不該只是當一個旁觀者，我想這是我們大家都需要練習的部分。
就自己目前創作的歌曲之中，有哪些作品是以妳生命經驗為出發點，而又最具衝擊性的？
9m88：我寫的歌曲都算是小品，沒有什麼刻骨銘心在其中。但對我來說較為深刻和與生活相扣的應該是這張專輯裡的〈廚餘戀人Leftlovers〉。這首歌說的是關於網路約會的故事，我覺得網路約會是一個很有趣的社會觀察；即使網路交友軟體看似很新潮，也有很多人用這種新方式來交朋友，然而最終還是會回歸到人性。我覺得有趣的一點是，無論大家對於交友軟體表現出何種印象，或表現得毫不在意，我想多少都是希望自己是個很酷的人。
對於完全主導自己從音樂創作甚至影像上的風格，若沒有預算壓力的條件之下，是否能與我們分享妳想像過最瘋狂的MV會是什麼樣貌？
9m88：目前想要拍一種很壯闊山景的畫面，我很想去高山上拍攝MV。也許去攀爬一座很遙遠的高山，置身在一處完全無人煙的地方拍東西。或許是因為這張專輯叫作「平庸之上」的關係，專輯封面又是我自己像是站在一座山脈前面，讓我一直想將這樣的心境實際投射於大自然。另外一個想法則是我也想做一些科幻的東西，需要很多後製的功夫。至於為什麼會想要有大自然的景象於其中？我仍覺得自己是個都市孩子，只是近期的心境轉變，使我想適時地遠離人群，同時想要更了解土地與人的連結和關係。我想這或許也是一個創作的開端吧。
